七月初的時候,
我曾經共事過的編輯J生病去世了。
九年前我剛出道的時候,
J曾經是我的主編,
後來他離開工作崗位後,
我們仍有在持續交流,
他找我做了一些合作案,
我有時候也會邀請他到我的小說課上演講。
其實我跟J不算是特別熟,
至少不是那種推心置腹的死黨關係,
但也不是特別生疏,
畢竟我們認識了九年,
偶爾也會在作家的群組裡閒談。
大概是因為我的朋友很少,
所以J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過世的朋友,
在此之前,
我人生中所經歷過的死亡都是長輩,
或者是某個遙遠至極的朋友的朋友。
說也奇怪,J的過世,
對我的世界觀造成很大的影響。
可能因為J的人生都在為了台灣的原創作品而努力,
他二十多年的編輯生涯裡,
造福了非常、非常多原創圈的作者。
或許是雛鳥的銘印效應吧?
對我而言,J某種意義就象徵了「創作者」。
因為他的過世,
我開始思考自己的初衷是什麼。
我從高中開始就想當小說家,
因為小說家這個職業,很帥。
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比別人問「你做什麼職業」,
你回答「我是小說家」來得更酷炫了。
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很帥,
雖然接下來要跟對方解釋什麼是輕小說很麻煩。
所以從高中開始,我就試著踏上小說家之路,
在台灣原創這條路其實不怎麼好走,
九年下來其實也碰過很多艱難的時刻,
特別是在一開始出道的時候,
例如跟編輯合不來,或者喜歡的故事被腰斬之類的。
難熬的事情很多,但那都沒什麼,
因為我私底下一直覺得,
自己已經是創作者中特別天賦異稟的那種類型了,
畢竟我高中還沒畢業,
就拿了文學大獎被登在報紙上,
第一本輕小說作品就得了角川賞出道。
我一直懷抱著一種很莫名其妙的驕傲感,
覺得自己天生就該走在這條路上,
畢竟我的名字就叫「值言」啊,
我好像生下來就該當小說家。
那些難過的事對我來說都是過程,
而我恰好又是特別善忘的那種性格,
再討厭的事睡一覺就忘了,
就這樣在這條路上磕磕碰碰了九年。
因為J的過世,讓我回想起這個初衷,
我一開始的確是因為「想當小說家」而踏上這條路,
這個夢想已經實現,我現在已經是小說家了。
然後呢?
然後呢?
在那片薄薄的頭銜背後是什麼?
這段時間裡我看了《獵人》,
說也奇怪,這麼經典的作品,
我竟然到了現在才看。
可能是因為富堅老師擅長拖稿的威名在外,
我一直覺得《獵人》是一部還沒完結的作品,
想等到完結再看(這輩子應該等不到)。
不過之前我訂了動畫瘋,
發現有上架獵人新版的動畫,
就點開看了幾集……這故事也太神了吧!
回過神來時,已經把一百多集動畫連刷兩次了。
《獵人》裡面的名言非常多,
增強念能力本身就和創作(或任何一種技藝)非常像,
其中有一句話特別戳中我的心,
「比想要的東西更珍貴的事物,會出現在追尋的過程中。」
這是金對小傑說的一句話,
幾乎也算是《獵人》這部作品的精髓了。
我一直琢磨著這句話,
越想越有道理。
我一開始的確是因為想當小說家才踏上這條路,
不過在漫長的過程中,
最珍貴的事情並不是「終於變成了小說家」。
比想要的東西更珍貴的事是,
突然有一天我發現,
不管外在發生了什麼挫折,或別人怎麼說我,
其實都不會影響「我很會寫小說」的事實。
我花了這麼多年,終於掌握了一項技術,
這項技術留在我手中,
就像一個孩子學會了游泳或騎腳踏車,
因為我已經學會了,
所以這份技藝是屬於我的,
不會被外在的事物減損。
一想到這裡,
很多原本執著的事情就徹底釋懷了,
那種自由的感覺真是無遠弗屆。
感覺人生中很多事情,
都是不親自走過一遭,就不會切身體會。
然後我又回想起我的初衷,
回頭看了一次自己高中寫的小說,
覺得其實自己也就只是個普通人而已。
那些獎項或者是網友的讚譽,
其實都是天時地利人和,
非常非常幸運才能得到的事物,
因為那份幸運,
讓我自我感覺良好,覺得自己過於常人。
但或許我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,稍微比別人幸運一些,
真正踏上這條路之後,
才發現這門技術博大精深。
一開始的那些驕傲,
大概都是為了想掩蓋自己的不自信吧。
但這份現在看來很中二的認知,
卻也幫助了我,
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堅持下去,
人生中許多現在看起來愚蠢幼稚的想法,
在當時都是很重要的動力,
拼著爬過最後一哩路的執念。
想法與人生之間,
大概就像人與人之間的相遇,
在適當的時間遇到對的人,
在適當的時間抱持著對當時來說不可或缺的想法,
沒有一種想法是不具意義的。
這麼一想,也很感謝自己曾經有過這麼膚淺的想法,
可能得揮一萬次感謝的正拳吧?
自從J過世後,
我花了兩個月才總算梳理好思路,
把這段時間以來的感想寫下來。
仔細一想J真是個超級厲害的編輯,
就連他的過世本身,
都能對創作者產生如此重大的影響,
真是到了最後的最後,J都是一個好編輯。
我想我也會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懷念著他吧。